郁明盈自出生起便爹不疼娘不爱,被丢在偏僻庄子上生活了十五年。
她刚归家,嫡姐迫不及待地拦住她奚落嘲讽,笑嘻嘻地推她下水。
入水前,郁明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扯住嫡姐的裙摆,带着嫡姐一块跌进冰湖里。
郁明盈泡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,手脚打颤,意识逐渐模糊。
很快,婢子们发觉她们落水,惊恐地呼喊起来。
“不好了,大小姐和二小姐掉进湖里了!”
“愣着做什么,快救人啊!”
“别管那晦气之人了,先救大小姐!若是大小姐有半点闪失,扒了你们这身皮也赔不起!”
郁夫人匆匆赶来,不顾奴仆们阻拦,想跳下去救大女儿。
“夫人,夫人!您莫着急,婢子们己经下去救大小姐了。”
“檀儿,我的檀儿,务必要救活我的檀儿……”
郁明盈眼睁睁看着众人手忙脚乱地救了嫡姐上去。
立马有奴婢为嫡姐披上温暖的披风,奉上手炉。
而她的亲娘郁夫人,此刻红了眼圈,死死抱着嫡姐哭得声嘶力竭,宛如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她们依偎在一起,像一对血脉相承的真母女。
此刻浸泡在冰水中的郁明盈,像是被郁夫人彻底遗忘。
嫡姐乖巧窝在郁夫人怀中,低声抽泣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她偏过脸来,看向在湖里浮浮沉沉的郁明盈。
眼神得意,挑衅,还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。
像在嘲弄郁明盈如无根浮萍,连亲生母亲也不爱她。
郁明盈无力地在水中挣扎,力气耗尽,晕死过去。
……
郁府当家人郁大老爷听闻爱女落水,勃然大怒。
只道:“她方一归家便冲撞檀儿,果真是个煞门星,当初就不该留她性命!”
也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,径首罚了郁明盈禁足一月。
郁明盈高烧昏迷了整整三日,水米未进,仅靠药汤吊着命。
期间郁父郁母未曾探望过一次,只拨了位府医照看。
倒是三房的三夫人派人送了些品质上佳的补品,叮嘱下人们好生照料小姐。
又是一日大雪。
郁明盈终于悠悠转醒,她双眼干涩,愣愣望着熟悉的天青色床幔。
床边的春杏眼睛哭成核桃:“小姐,你醒了,身子可有不适,我……奴婢取些水给你润润喉吧?”
“春、杏。”郁明盈艰难动唇。
不过说了两个字,嗓子处便火辣辣的疼,像被粗劣的砂纸磨过。
她忍痛问:“你还活着?”
春杏傻眼:“小姐,好端端的,你怎的咒奴婢死?”
郁明盈恍惚:“我也……活着?”
她怔怔举起手放在眼前。
这双手不似寻常闺秀般文雅洁嫩,反而劲瘦柔韧,指腹处覆了层薄茧。
健全,活动自如。
可她明明被挑断了手筋,碾碎了指骨,这怎么可能呢?
郁明盈摸了摸脸颊。
温度滚烫,皮肤莹润平滑,没有可怖狰狞的疤痕。
难道……她重生了?
郁明盈心下大撼,可又忍不住低低笑出声,笑得眼泪横流。
她父亲郁青松乃是京中鸿胪寺卿,位列从西品。
郁青松与原配夫人育有一子一女,诞下明檀后不久,原配病重不治,撒手人寰。
后便娶了如今的郁夫人傅氏。
傅氏生产时,郁明檀的奶娘火急火燎地来找郁青松,只道大小姐忽生了急病,像是被什么脏东西冲着了。
言罢,隐晦地瞥了眼内室的傅氏。
郁青松极珍爱这位原配夫人留下的小女,闻言深信不疑,即刻命人将刚出生不久的郁明盈送往北边的庄子上。
傅氏敢怒不敢言。
郁青松为了安抚她,便把郁明檀送至她膝下,让她亲自喂养。
久而久之,傅氏那份无处安放的母爱渐渐转移到了郁明檀身上,视其如同己出。
之后,夫妻俩偶有接郁明盈回家的念头,郁明檀便会适时犯病。
他二人便不再提,全当没有这么个女儿。
后来还是祖母发话,郁明盈才得在十五岁这一年归家。
她在庄子时碰巧救了位权贵子弟,结下机缘,本可得到一桩极好的亲事。
但因郁明檀选秀落败,郁父郁母不忍她蹉跎年华,竟从郁明盈口中套话,让郁明檀顶替她嫁入权贵家。
阖府上下皆瞒着她,祖母扭转不得,也因此气得病逝。
待郁明盈知晓真相后,凭着一腔孤勇找上门,要求与郁明檀当场对质。
可她救下的那人却懒得听她辩解。
命人打断了她的双腿,丢回郁家,不许她再出现在郁明檀面前。
郁父更狠。
他怕事情败露,索性毁了她的容,喂了毒药,把她丢去乱葬岗。
若不是郁明盈命硬,得了另一番造化,她恐怕真的会死在那枯骨烂泥之地。
她从地狱中爬出,蛰伏数年。
在一年团圆之际,用一场焚天大火葬送这几个人的性命。
听着熊熊烈火中凄惨的尖叫声,她快意至极。
……
没想到当郁明盈再睁眼时,却回到了十年前的光景。
春杏见自家小姐醒来之后又哭又笑,吓得首哆嗦,腾地站起身:
“不妙不妙,这是中邪了,我得禀告夫人,派人来驱驱邪!”
郁明盈猛地攥住春杏手腕。
春杏哇一声哭了出来:“不管你是谁,快从我家小姐身上下来,否则我跟你拼了!”
“你这丫头傻了?”郁明盈心情平复,只是声音虚弱,“你是曹妈妈之女,与我一同在安北的庄子长大,你嗜甜,最喜食桃脯。”
“现在可信了?”
春杏哭声蓦然止住。
“是我家小姐……没错。”春杏尴尬地擦了擦泪,连忙扶她起身。
“那日我替小姐收拾箱笼,不过落后几步,再回去时才知晓出了事,都怪我不好!”
“不怪你,是我缺乏戒心。当时,郁明檀拦住我假意叙旧。”
郁明盈借着春杏的手饮下半盏凉水,干痒的嗓子舒缓许多,“她想推我入湖,不料被我一同拉了下去。”
此番是下马威,亦是试探。
她想试探郁父郁母对待郁明盈的态度。
春杏心思单纯,完全没想到事情的内幕原是如此。
但春杏无比信任郁明盈,当即愤愤道:“大小姐也太过分了!小姐何不告诉夫人真相,让她为你主持公道!”
郁明盈牵唇,讥讽一笑:“我在庄子时,娘给我写过几封信,来看过我几回?”
春杏微愣,心头漫上冷意。
“这些时日,娘亲可有来关心我?一应的衣袜被褥,吃食用药,她可曾问过?这个家里除了祖母,怕是没人真心期盼我回来。”
春杏难以置信:“但夫人……夫人毕竟是小姐的亲生母亲啊。”
天底下,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娘呢?
郁明盈只笑了笑,没再说话。
被禁足的这段时日,她悠闲自在。
哪怕吃的是最次等的清粥小菜,院内下人消极怠慢、讥言酸语,郁明盈亦不受丝毫影响。
上辈子断手断脚,活得如同幽灵的日子都熬过来了。
如今这些算得了什么。
只需一次露面的机会,她便可翻身。
她最不缺耐心,等得起。
……
一月时间晃眼而过,禁足解了。
郁明盈梳洗一番,携春杏前去椿萱堂给祖母请安。
堂里烧着炭火,温暖如春。
老夫人坐在上首,郁青松、郁夫人、郁明檀皆陪在下方,与她老人家说笑。
见郁明盈来了,郁明檀脸色微白,一言不发地躲进郁夫人怀里。
郁夫人心疼地搂住她,忍不住瞪了郁明盈一眼。
气氛陡然转凝。
郁青松眼底满是浓浓的厌恶,朝她厉声喝道:“孽障,还不速速跪下,向你阿姐磕头赔罪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