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寒夜烬
雪是子时开始落的。
沈昭月蜷在紫檀拔步床底,死死咬住虎头枕的流苏穗子。血腥气从牙缝渗进来,混着母亲半个时辰前抹在她唇上的玫瑰胭脂,甜腻得令人作呕。
"月儿,记着娘的话。"母亲将青铜虎符塞进她中衣暗袋时,指尖比外头檐角挂的冰凌还冷,"这符能调动北疆十万沈家军,便是你父兄的命..."
话音未断,雕花窗棂突然爆开。
三支乌金箭镞钉入床柱,箭尾黑羽簌簌颤动。沈昭月透过锦缎床帏缝隙,看见母亲绛色裙裾绽开大片墨色——不是血,是泼天的火油正顺着青砖缝漫进来。
"沈氏通敌,诛!"
嘶吼声撞碎雪夜。沈昭月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,又被母亲的手掌捂住。那掌心还残留着佛前供香的沉水味,此刻却沾满黏腻的血。"别怕。"母亲扯断颈间玉观音,红绳在她腕上勒出深痕,"数到一百,跟着影子走。"
床板骤掀,玄铁面具在沈昭月眼前闪过。暗卫的影子裹着她破窗而出时,她最后看见母亲立在火海里挽弓——三箭连发,箭箭贯穿咽喉,却终究被第西支箭钉上楹柱。金丝绣的百子千孙帐轰然坠落,盖住那具插满箭矢的身躯。
沈昭月没哭。
喉头的血腥气凝成冰碴,随着暗卫在屋脊间腾跃,一下下戳着心肺。风雪卷着火星子扑在脸上,她忽然想起今晨在庭院里埋的那坛青梅酒。父帅说要等阿兄凯旋时开封,此刻怕是早化作一汪滚沸的毒浆。
追兵的马蹄声碾碎梆子声。暗卫的臂膀突然一僵,沈昭月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后颈。她不敢抬头,首到两人摔进结冰的护城河,才看清暗卫胸口插着半截断枪。
"往南...咳...慈安寺..."玄铁面具裂开,露出半张被火烧过的脸。那人将玉观音塞进她掌心,突然反手握住追兵劈来的刀刃。血溅在沈昭月眼睫上,混着血水凝成赤珠。
她跌进芦苇荡时,左肩还嵌着枚柳叶镖。十三岁的身体在冰面上滚出丈余,竟觉不出疼,只顾攥紧虎符往枯草丛钻。追兵的火把在河岸逡巡,雪光映着刀尖上的血,像极上元节时阿兄给她扎的兔子灯。
"出来。"
沙哑的童音惊得沈昭月一颤。芦苇丛深处站着个披墨狐氅的少年,眉间朱砂痣红得妖异。他足尖碾着半截断指——是她乳母春嬷嬷的翡翠戒指。
沈昭月摸到腰间匕首。那是及笄礼时父帅赠的嵌宝错金刀,此刻却重得提不动。少年忽然蹲下身,狐裘扫过她染血的指尖:"吞了。"
白玉瓶滚落脚边,苦艾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。沈昭月盯着少年腰间晃动的螭纹玉牌,水渍浸透的刻痕隐约是个"珩"字。
追兵的火光骤然逼近。
少年蹙眉,突然扯开她衣襟。沈昭月一口咬在他虎口,却听见"咔嗒"轻响——青铜虎符被掰成两半,冰凉的边缘抵上喉头。
"要么咽,要么死。"
沈昭月在窒息中吞咽时,尝到铁锈味的棱角割破喉管。少年衣袖翻飞间,她瞥见城楼上飘落的招魂幡。玄色帛布绣着金色小篆,正是三日前阵亡的北疆将士名录。
第一行赫然是她长兄的名字:沈淮安。
剧痛撕裂脏腑的刹那,远处慈安寺的钟声撞破雪幕。少年将染血的半枚虎符收入袖中,指尖拂过她眉心:"记住,今夜杀你全家的不是北狄人。"
沈昭月在昏迷前死死抠住他玉牌。红线崩断时,她恍惚看见母亲立在火中对她笑,发间别着那支断成两截的鎏金穿花簪。
雪越下越稠,盖住护城河畔凌乱的脚印。少年着玉牌裂痕,突然将染血的穗子扔进冰窟。墨狐氅下露出半截手腕,淡青血管上游走着细如发丝的金线——那是慕容氏秘制的牵机毒,每逢雪夜便往心脉钻一寸。
慈安寺方向传来马蹄声,他转身走入风雪时,腰间的苦艾香囊漏出几缕银粉。落在雪地上,竟绘出半朵未开的优昙花。